吝啬是一种毛病,在各个社会阶层中均可遇到,因此它确实丝毫不会损害威望。有社会地位,这是经理唯一注意的事情。有社会地位,更确切地说,在他看来有说明地位高的标志,例如走进旅社大厅不脱帽啊,穿高尔夫球裤和紧身短上衣啊,从镶金、带红的高级皮革烟盒里往外掏雪茄烟啊之类(可惜,这些优越性,我一样也没有)。他用讲究的字眼去点缀自己的生意经,但意义总是用得相反——
①普氏1907-1914年夏天到卡布尔度假,他描写的巴尔贝克大旅社便是卡布尔大旅社。
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待。我听到外祖母拿腔拿调地问他:“房钱……是什么价?……啊!太贵了,我这点钱可不够!”他听外祖母说话时,帽子也不摘下,还吹着口哨,外祖母也不生气。我听着这话,尽量逃进自己内心深处,竭力到一些永不改变的想法中去游荡,不让任何有活力的东西露出我的躯体表面——就象动物的表皮出于抑制作用,当人们伤害它们的时候,它们装死一动不动一样——以便在这个地方不要太难受。我对这种地方还完全不习惯,看到别人对此很习惯就使我更加敏感。我看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经理对她毕恭毕敬,对跟在她身后的小狗十分亲热;一个衣着讲究、样子可笑的青年,帽子上缀着羽毛,回到旅馆,问“有没有我的信”。所有这些人都将登上那假大理石的台阶视为回家,他们似乎对这一切都很习惯。与此同时,一些大概很不精通“接待”艺术却带有“首席接待”头衔的先生,严厉地向我投以迈诺斯、埃阿刻和拉达芒特①的目光(我将自己赤裸裸的心灵投入这目光之中,就像投入一个再没有任何东西保护我的心灵的未知世界一样)。再远一些,在一扇关着的玻璃门后,有一些人坐在一间阅览室内,要描写这个阅览室,要依次描写我想到这些有权利在那里安安静静阅读的人上人所享的清福,想到如果我的外祖母不顾我会产生这样的印象,命令我走进去的话,她会使我感到多么恐惧,我恐怕必须相继选择但丁笔下赋予天堂和地狱的各种色调了——
①这里宙斯的三个儿子,他们死后被召至地狱作判官。迈诺斯的名字在《追忆似水年华》中经常出现。
过了一会,我那种孤独的印象更加浓重。我向外祖母承认,我感到不舒服,我觉得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不得不返回巴黎。她没有抗议,说她要出去买些物品,无论我们是走还是留下,反正这些物品都有用(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给我买的,因为所有这些我缺的东西,都在弗朗索瓦丝身上);等待外祖母返回时,我到街上信步走走。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使大街保持着与室内同样的炎热,理发店和一家糕点铺子还开着门,常客们在糕点铺子里站在迪盖-特鲁安①塑象前吃冰淇淋。这塑象引起我的快乐,那与他的形象出现在一本画报中,也能使在外科医生的候诊室内翻阅画报的病人得到快乐一样。一些人对我相当无所谓,使我感到惊异。旅社经理满可以建议我到城里走走散散心,一个新住所,这种受罪的地方,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可以显得是“令人心旷神怡之小住地点”了。旅社的说明书就是这么说的。这说明书可能有些夸大其辞,不过这是面向所有主顾的,他们专门迎合主顾之所好。